天大晴，阳光毫不客气地从头顶照射下来，我禁不住灼热走到剑川会堂广场的桂花树下等人，才在沁人心脾的花香中发现桂花已经开了。戊戌年8月23日，处暑。下午13时，等了一会儿才知道要等的那些人还在金沙江虎跳峡景区，我又到楼上去喝了一杯茶水。桂花开了，办公室里的一盆兰草也开了两穗紫色的花。

我不停地等，情绪因为时间经常这样没有被有效利用低落了很多，又换个地方等另一个人的时候看到一株雪松上有被锯开又长合了的口子，那个口子深度有整个树干的一半多，里面还埋了一根电话线，看样子像是列入除去的名单后又幸运地保存了下来。也不知何时被锯开，又长了多少个春秋，到现在，已经完全结了痂，并和其他树皮融为一体了。等半小时后我安静地坐上了车，轻声细语安慰那个我们等了半个多小时的人，不知有没有人觉察到几次电话催人时我内心的烦躁，但肯定没有人知道是雪松的自愈能力感染了我。

到沙溪已经是下午四点，一些工人正在古村黄花坪修复古建筑。沙溪镇为茶马古道重镇，每个村寨都有不少富裕人家留下的古建筑，有些老宅子不住人了就空着，被政府收购了进行修复保护再利用。这些古建筑到底是一些大户人家家境殷实时建造的房子，选材用料都为上乘，一门一窗，一梁一柱，一墙一壁，历经一百多年时光还能让人见到彼时的用情用心和精湛工艺，难怪本土修复工人都说现在购买的新木料都不如过去富裕人家的旧木料结实。父亲曾跟我说过，过去父子得力的人家盖房子都自己去山上采伐的，那时讲究采伐时间，同样是木料，冬季采伐的要比其他季节好，冷杉木材的寿命要比云南松木长很多。所以盖房子都首选冬季的冷杉木材，家中没有劳动力又急需人时才选其他季节的云南松木。

修复是很繁琐的事情，先是换去那些旧宅子的腐朽部分（瓦和椽子等），再把结实部分清洁干净（机器或砂纸打磨），年长日久，梁上的雕花坏了也换上了新的，我问了一下相关人员，说修复投入的资金比盖新房子还要多出很多，但这些古建筑一旦修复好了，就会为剑川的乡村旅游带来新的活力。

那天还有个工作人员让我猜沙溪人跟马登人在盖瓦用石灰上的不同，我问不同之处时他不无揶揄地说沙溪人把石灰都用在筒瓦里，外面看不出来。而我们马登人都习惯把石灰用在筒瓦外面，一看房顶白花花的那些，就知道是马登工匠盖的。当时我以为这只是外观上的不同，直到回老家到房顶上拔杂草时才搞明白那不仅是外观上的不同，更关系到椽子的使用寿命。马登风大，我们盖房子铺好板瓦后在椽子直接上一层经过人踩加入茅草、能灌满筒瓦内里的厚泥，然后盖上筒瓦，让瓦和椽子片牢牢粘在一起，称为湿盖，在筒瓦和板瓦接缝处用的石灰除了有封小缝隙和加固的作用，也给房子添加美化作用。但我也终是看出了这种石灰用在外面的弊端，起初的确有封小缝隙和加固的作用，时间久了封上的石灰便有一部分和筒瓦之间裂出缝来，要是雨大，雨水会直接渗入这些缝隙中让椽子和泥层受潮，减少椽子的使用寿命。这样看，不用泥全部用石灰或把石灰用在筒瓦内的方法无疑是更好的。

在正在建设的茶马古道文化体验中心，还遇到在院子里晒着的一排排土砖。土砖是新世纪之前我们起房盖屋砌墙不可少的，除了砌墙，它们在修补土夯墙方面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那时的墙大多是土墙，哪里缺个口子，哪剁墙被老鼠或猪拱个洞，切一块和上泥巴就能粘补好。砌砖墙比打土墙省时省工，两三个人都可以作业，有些人家盖新房子也全部用土砖砌墙，在计划盖新房之前一年内就不时打土砖。我们习惯了叫土砖，但准确说它们是泥砌的砖。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家盖房子，母亲先是带我们到村子后面选了一块空地，用锄头把草面铲挖干净后翻挖起干净的黄泥土，混入一些周边稻田里捡来的泥土，加入我们从山上割回来剁好的干茅草混在一起泡水，用锄头拌均匀后牵出家中的水牛踩踏多次，有时候我们也脱了鞋子去踩，等泥土踩踏得柔软有粘性和韧性后再用制泥砖的专用模具制砖。那模具白族话叫“砖砵”，是用四块木板组装成的长方形模具，上下两边空着，制砖时，先用抹布蘸水抹一遍在平地上摆放好的“砖砵”内里，用双手把踩踏好的混合泥放入“砖砵”，并用双手使劲捣实压平抹平，然后将木框提起来，一块泥砖坯就形成了。这样制作一天或半天就能制出一片排列有序的泥砖坯，把他们放在平地上晾晒，晾晒一周左右后把已经七成干的泥砖翻起来，用柴刀削去边角不光滑的，然后把它们一个个竖放起接着晾晒，待干透后再将它们码在一起待用。那些打整好的土砖用起来很是方便，我们家中的隔墙就是父亲一个人就在家里用它们砌成的。大约十年后家中再盖房子又全部采用砖厂购买来的青砖，近些年，农家人盖房子也大多盖成钢混结构的，土砖已经很没有人制作了，茶马古道文化体验中心的仿古建筑和古建筑修复又让我们找回了久远的记忆。

到镇子东边廻龙庵的时候，看到紫薇花还在房顶上红艳艳地开着，且没有败落的意思。紫薇花多在寺院见到，花期长，宋代诗人杨万里诗赞颂：“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明代薛蕙也写过：“紫薇花最久，烂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尽管是一种植物的特征，此时见到，感觉异常惊喜。廻龙庵建于清康熙四十九年，因有良好的战略地位，1948年沙溪地下党成立后，廻龙庵就成了沙溪地下党开展革命活动的重要据点，革命历史纪念牌和刻有“剑川人民自卫团沙溪整训地旧址”的石碑，就镶嵌在院里的墙壁上。1949年5月中旬，剑川人民自卫团及乔后人民自卫大队奉令集结廻龙庵进行整训，使部队在后来的一系列英勇战斗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廻龙庵也和那些战斗英雄一起，载入了各种史册。现在，廻龙庵作为一个红色文化旅游景点被打造，一草一木都焕发着新的光彩。

令人惊喜万分的还有沙溪镇北龙村的一个废弃庄房，那老房子原来是一个粮仓，将由南京先锋图书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打造成为先锋“沙溪书局”。南京先锋图书文化传播有限责任公司于1996年创立了先锋书店，探索出一条以“学术、文化沙龙、咖啡、艺术画廊、电影、音乐、创意、生活、时尚”为主题的文化创意品牌书店经营模式，为读者打造的建筑之元素、宗教之情结、人文之关怀的书店阅读空间，吸引了众多国内外读者的聚集，曾被外媒赞称为“中国最美书店”和 列入“全球最美书店”，因其独辟蹊径选择在偏远的农村开店，也被称为“乡村乌托邦书局”。沙溪古镇曾经是茶马古道、盐马古道集散地，气候宜人，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田园风光优美，长期吸引了海内外游客观光旅游。这样一个书店落户沙溪，将对沙溪的旅游发展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

“处，止也，暑气至此而止矣。”（《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随着处暑的来临，天气逐渐转凉干燥，即便有注重养生的朋友提醒秋不忙添衣，那一个个逐渐变凉的早晚也在提醒我的皮肤要多加一件衣衫。滇西北高原昼夜温差大，很多年，因为不注意气温变化和饮食，我都在处暑期间感冒咳嗽，有时候咳过一个月吃遍常用药物也不见好，很是难受郁闷。近些年，为了避免燥邪伤害，我已经很少吃辛辣食品，平时购买食物水果有意识倾向于苹果、梨、葡萄、枇杷、蜂蜜、梨、白萝卜、木耳、等具有滋阴润燥功效的，入秋隔三差五也煮些银耳百合莲子粥吃，有效防止了秋季咳嗽。

“一候鹰乃祭鸟；二候天地始肃；三候禾乃登。”在古代人分的处暑三候中，老鹰开始在村庄的上空盘旋。也不知道老鹰把巢结在什么样的地方，除了小鸡，我至今还没有看过它们捕猎其他鸟类的场景。它们捕猎小鸡的动作非常迅猛，好几次，母亲听到声响还没反应过来，她孵养的小鸡就被叼到空中了。母亲为此没少骂过它们，但也只能解解自己的气，要是它们一直在村庄上空盘旋，总会有小鸡被被叼走。

核桃熟了，苹果熟了，石榴熟了，向日葵盘高高大大的，玉米棒子正呲开牙咧着嘴，水杨树的叶子变黄了……秋天的样子丰富地呈现了出来。在黑潓江边的田野里，我就看到了十多种色彩各异的作物，一大穗紫红色的藜麦在绿泱泱的南瓜、辣椒和水稻间显得格外醒目。这些作物不仅滋养我们的生命，还安抚我们的灵魂。藜麦是我们小时候就常见的农作物，籽粒较小，多用于做糕点。有时候也用于日常生活琐事。记得女儿涛几个月大的时候经常看着小手掰手指头，大人便说这是小孩子在数时间，要给她缝一个内装藜麦籽粒的红棉布小手镯，让她怎么数都数不清。想不透其中奥妙，但藜麦手镯戴上不久，女儿真的不掰手指头了。

一种植物兼具欣赏价值和食用价值，即便平凡，也是不容易会被遗忘的。藜麦生长期为90天到220天之间，种植条件需要选在没有霜期的地方，且无霜天数在一百天以上，海拔要高于1500米，温度要低于32度。无疑，剑川的地理气候非常适合它们生长。今年，沙溪也大片种植藜麦了，想想，在万物萧条的秋末冬初，与一大片紫红色的相遇在茶马古道重镇，应该是件令人很愉悦的事情。

金桂开始散发幽香，大丽花开得小盆一样大，一批作物成熟，中元节也来了。母亲常说农历七月为阎罗王放鬼月，七月初一前夕，她就摘回一大把青刺枝条，分别在家里的所有门上插上一枝。除此，还不时嘱咐我们做事要早去早回，要是天黑了我们还在外面耽搁，准会被她数落几回。在父老乡亲的思想里，一年四季中除了除夕就是农历七月十四为大了，这是祭奠祖先给祖先奉上衣钵的日子，忙或者不忙，都是要按程序走的。没到时日，人们就买纸买香，给祖先们剪纸裁衣。商家看准了民众这一心理，除了祭奠的纸钱冥币，纸长衫纸短褂纸鞋子、纸房子纸汽车纸电视等人间有的都摆上了货摊，买的时候也没有人挑三拣四，能多买就多买，好像人活着时所有的遗憾都能通过一张纸来弥补。这倒是给了商家盈利的好机会，一位家中经营商铺的朋友说，他们家在每年清明节和七月半销售香火纸钱的收入是其他货物的数倍。

在剑川古城西门街，我们还于几年前在七月十五晚上看到古城人放河灯的场景。七月十五放河灯很多地方比较古老的传统民俗，据传始于元代末期，经明清两代渐成规模，其目的为祭奠河中冤魂祈福求祥。萧红《呼兰河传》中有一段文字这样写：“七月十五是个鬼节；死了的冤魂怨鬼，不得托生，缠绵在地狱里非常苦，想托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就得托生。”剑川古城西门街实质上没有河，人们放河灯的“河”只是方方窄窄、曲曲折折的一道小沟，近年经过提升改造沟里多了些防火用的拦水牌，河灯放进去不能飘远。也是有了防火意识，大部分人做了河灯就到城外大一些的河沟里去放。那一盏小小河灯，容纳了人们各种各样的感情，把对河神的崇拜、对先祖的怀念以及对未来的期盼都放进去，人们又踏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雨不再像前两个节气一样下，多的是半雨半晴的气象。伴着这种气象出现的是色彩斑斓的彩虹，有些显示半圆的一半，有些是一整个七彩半圆罩在天地间，远看它们，往往有一只脚在江河湖海，一只脚在山间田野，难怪小时候看到彩虹出现就听大人说是龙吸水。长大才知道彩虹是一种自然现象，是由于阳光射到空气的水滴里，发生光的反射和折射造成的。当阳光照射到半空中的雨点，光线被折射及反射，就在天空上形成拱形的七彩光谱。

水稻熟得很快，一周不见，齐刷刷竖着的稻穗就有一部分低下了头，到节气的末端，竖着的全都是叶片了。在稻草人的守护中，稻穗大条大条垂在田埂上方，把丰收的喜悦提前传递给家乡的兄弟姐妹们，小侄们没法体会父母看到丰收信息的这种喜悦，比起节气的变化，他们更关注各种开学的通知书。随着一个个日子的来临，他们一个个拖着行李箱离开家长的视线，留给家长的是长长的路和长长的牵挂。

一个节气有一个节气的气象，一个节气也有一个节气的具体事情。周末回家，看到父亲在伺弄他的花草。父亲属于闲不住的那种人，年轻时就喜欢在房前屋后种植花木，老了研究起盆栽，在家里养了好些花木，有些被他养成动物造型受到他人青睐，更是激发了他的兴趣。年纪大了搬不动盆栽，他便用一根塑料管套着花盆拉，这一招很管用，那些大的盆栽就这样被他轻松地移来移去。这一盆要向阳摆才能红，那一盆要背着阳光才能出状态。夏至过后，日照时间逐渐缩短，太阳直射点逐渐南移，植物开始向着太阳生长，要养出好看的花木，是需要不断打理的。从父亲身上看，种花不失为一种好的老年生活方式。他有事无事都到两个院子里和房前屋后打理花木，搬搬移移，修修剪剪，有时候遇上花开和人家慕名而来欣赏花木，他脸上的欣喜更是显而易见。这让他没有多少无聊的时候，时常保持着积极的精神头儿。

处暑也是芦花开的时节，我数次来往于不同的山间采访，都看到路边有大片的芦花开。这时候的芦花极其柔软，风吹过去，它们就一浪一浪地来回摆动，像缎子一般，直从心底滑过。

作者：李丽琴（白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