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于云贵高原腹地,我不是大海的儿子,也不曾在海边长大,然而,我却始终如一地向往着大海。于是,有机会,都要到大海边沙滩上走一走,赤脚感受一下海水掠过脚面的那种清凉,嗅嗅传说中海风里混杂的那种腥咸味。如果能收获点儿贝壳、鱼虾,哪怕海带,凡是大海里面的东西,那种欣喜,自是难以形容。于是,我在大连星海湾的渤海边捞过海带,在青岛栈桥上感受过黄海的温度,在上海的东海旁吹过海风,在三亚的南海畔捡过贝壳,更在防城港的北部湾拉过渔网。
游玩过、体验过以后,大海还是别人的,我仍是云南大山的儿子。幸好,云南也有“海”。袁嘉谷先生《滇绎》中有一句话:“滇地多海子,似天造地设,以润极高之地,亘古不渍不湮,犹人之首上脉络。”又言“滇人名渚水为海,然后书滇池为池。”于是,云南不只有了滇池,更有了草海、洱海、程海、纳帕海等等的“海”。足见云南人的大海情节——没有大海,湖泊也要称为海。
身边最近的“海”就是滇池。滇池畔,最能体现大海情结的地方是南滇池边的晋宁。这里,不仅有东大河湿地公园,有碧波浩荡的南滇池,有古滇大码头,更是中国航海第一人郑和的故乡。
不过,每次到晋宁,我都不喜欢看海,更喜欢看山。
最早听说的晋宁的山当数石寨山。三十年前,在大学上《中国通史》课,老师组织到云南博物馆参观云南文化史展览。第一次知道了晋宁石寨山、江川李家山这些名字,知道了收藏于国家博物馆的国宝级文物“滇王之印”的出处,更知道了云南曾经的古滇国的来历。
一直没去过石寨山。据说石寨山并不高大,只是一座乱石遍地、杂草丛生、其貌不扬的小山丘,最高处至地平面仅30多米,长约500米,最宽处约200米。但就是这样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山头,从上世纪50年代以来的历次考古发掘中,竟然发掘出了80多座古墓葬,出土了各类文物数千件。这座小山发掘出的大量珍贵青铜器为代表的石寨山文化,使滇池东南岸成为了云南青铜文化、东南亚青铜文明的中心区。山不在高,有底蕴则名。石寨山,这座几十米高的小山丘,也因埋藏了两千多年前的古滇国秘密,一跃而成为中国文化的高峰。
在这个万众娱乐的时代,真正关心历史文化的人寥寥无几。所以,当我们从昆玉高速公路掠过南滇池畔,也只会对“牛恋”这样看似比较浪漫的地名遐想一下,但绝不会想到牛恋附近这座小小的石寨山;从环湖公路驶过,看到“石寨”的路牌,也极少有人会想去攀登一下石寨山这座大名鼎鼎的文化高峰。因为,前方不远处的“七彩云南·古滇文化旅游名城”在吸引着你的脚步。那里,有山水,有娱乐,有美食。你尽可以在湖畔花红柳绿的湿地公园里徜徉,在姹紫嫣红的樱花谷中漫步,在惊险刺激的过山车上尖叫,在大码头轻盈雅致的仿古画舫中吟赏风月,在醉人的湖光山色中品尝鲜美的滇池鱼虾。至于古滇文化,你可以在吃饱了的时候,顺便到博物馆里拍几张文物图片,发个朋友圈,表示自己还是一个有文化的人,曾经有过这样一次高大上的古滇文化之旅。
在晋宁,户外徒步,可登石寨山后的梁王山;看海赏景,可去滇池边突兀而起的虎山;拜佛祈福,最好去盘龙山盘龙寺。但我最喜欢登,而且登过次数最多的山,还是昆阳城里的那座小山——月山。
“华夏子孙,豪情振乾坤。气冲霄,志凌云,银帆际天行。鲸舟吼浪劈航道,四海播深情。开拓海上丝瓷路,振我民族魂。”
三十多年前,在一台14英寸黑白电视机前,我曾看过云南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连续剧《郑和下西洋》。至今,还能完整地唱出这首主题曲。郑和下西洋,在历史教材里面就是一幅地图,几组数据,但在电视剧里,演绎的是精彩的故事,鲜活的人物,感人的精神。所以,正是冲着郑和这个伟大的航海家,三十年前我就随晋宁的同学到过郑和公园,只是不知道公园所在的这座山叫做月山。
月山也不高,只因借了郑和之名,也就有了名气。更过分的是,以月山而建的郑和公园,因了郑和的名气而出名,以至于许多人知道了郑和公园,而忘记了这座小山本来的名字。所以,三十年来,我至少四次到过郑和公园,近几年去的两次才知道月山的名字。
由公园北门,登上百余级台阶,一眼就见高大巍峨的郑和石像屹立在小广场上。五米多高的灰白色花岗岩石像,下面是形如宝船船头的大理石基座。郑和面北而立,左手握剑柄,右手持航海图卷轴,俯瞰不远处的滇池。电视剧里的场景不由浮现脑海,只是郑和面对的不再是滇池一角,而是万里碧波。观昆阳城全貌或赏滇池远景,最好是沿台阶再往上,到山顶的罗盘广场或者登上三宝楼。这里,是昆阳城的制高点。脚下,鳞次栉比的高楼,已经快延展到了滇池边;远处,巍峨的虎山雄峙在滇池边,最美环湖路如玉带一般从山脚飘过;浩渺滇池上,帆影点点,新昆明十六景之一的“月山帆影”名不虚传;越过滇池,极目远眺,滇池北岸的呈贡新区和昆明主城影影绰绰。
六百多年前的明洪武四年(1371),郑和就出生在月山脚下的和代村。我想,虽然现在的月山也是松柏青青,花木繁茂,但六百多年前的月山,森林会更加茂密,少年郑和登上月山,眼前的滇池,是否幻化成了波涛汹涌的大海?那时,对于西洋和圣地麦加的向往,恐怕早就凝铸心头。
近年来,随着文化旅游的越来越热,各地“名人故里”争夺大战不断升温。从炎帝、尧帝、舜帝,到老子、姜尚,再到诸葛亮、赵云、李白、曹雪芹,乃至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如西门庆等,都引起了诸多城市之间的争抢。1912年,云南省状元袁嘉谷所作《昆阳马哈只碑跋》,以雄辩的事实,证实了郑和出生于昆阳和代村,晋宁是真正的郑和故里。无独有偶,近年来,楚雄州南华县文化界考证出南华也是郑和故里。据说幼年马和在4岁时被父亲马哈只送到当时的镇南(今南华县)一户郑姓回族家躲避战乱,“遂袭其姓”,改姓名为郑和。1382年,郑和12岁时被沐英在镇南俘获掳往南京,故镇南是郑和成长故里。此种说法,有1912年云南辛亥革命先驱李根源所立的《郑和故里碑》为证。
所以,如果郑和在故乡昆阳只呆到了四岁,那么,我们很难说这幼年郑和当时就有了“敢为天下先”的雄伟志向。但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而且不论是 “郑和故里”晋宁还是“郑和成长故里”南华,都属云南省,毫不影响云南作为“海上巨人”郑和故乡这一事实。而这一两百米高的月山,因了山腰那数百年遗存的马哈只墓、郑和故居,以及三十多年以来陆续修建完善的郑和纪念馆、三宝楼、郑和碑林、晋宁博物馆等等纪念设施,也成为滇池南岸一座高大雄伟的文化高地,终与伟人郑和齐名而彪炳千秋。
其实我知道,在晋宁,还有另一座月山。这就是晋宁区文联主办的《月山》杂志。
2008年第一期《文学自由谈》杂志,曾刊登过云南省文学评论家冉隆中的一篇文章《底层作家,你们还好吗?》,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在晋宁县,在禄劝县,在富民县,我连跑数天,居然没找到一个在册作家——无论是云南省的,还是昆明市的作家协会组织成员。在昆明这些近郊县,各级作家协会组织差不多已经全部失守。晋宁,现在的对外广告词是:古滇文化的发祥地。确实,在晋宁石寨山,曾经发掘出著名的‘滇王之印’,这枚金印见证过古滇国一段灿烂而离奇的历史。打造过那些美轮美奂的青铜器的古滇人,他们后来消失在历史的哪一面屏风背后了呢?这里还是郑和故里。郑和,在穿行马六甲风浪时,依然不忘吟诗作赋,而郑和的后人们,却基本与文学无缘了。”我不知道10年来冉隆中老师是否到过晋宁,是否知道晋宁有了文联,有了作家协会,有了《月山》杂志,有了月山作家群。我倒是知道, 近年来,凭借《月山》这块阵地,以罗家柱、朱家勇、李汝珍、汤云明、陆晓旭、杨蕊等为代表的晋宁作家群,已成为昆明市郊县区一支异军突起的文学精锐,在昆明,在云南,已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力并且正在走向全国。而《月山》,也以其面向全国、兼容并包的办刊理念,逐渐成为一份厚重的文学杂志。
所以,如果你到了晋宁,别只会看海,更要看山。看山,就去攀登文化高峰石寨山和月山。你一定会沉醉于晋宁深厚的历史文化之中,乐而忘返的。
作者:李建华